The 365 Days: LIFE MUSE,專訪藝術家吳其育

(作者:No Man's Land)

在影像與日常之間:數位荒原與吳其育的對話

Photo courtesy of Baan Noorg, The 365 Days: LIFE MUSE Project


數位荒原(No Man's Land):可以介紹一下〈自選片單〉這作品嗎?

吳其育(Wu, Chi-Yu):我好奇「影像」如何在他們的生活裡發揮影響?雖然他們接觸到的機會有限,他們只有DVD,每週只休一天,所有時間都在工作。我想知道他們在工作之外,這些事物如何影響他們的生活?像這是他們的電腦銀幕,他們會講一些當時翁山蘇姬來訪泰國期間正在進行的活動,例如女方某天在藥局播放的泰國頻道上,看到翁山蘇姬的新聞畫面。剛去泰國時,我也和策展人聊到,他們的佛教觀點和台灣擁有不一樣的生活邏輯。

NML:或許是指「上座部」佛教(Theravada;先前翻譯為小乘佛教)。

W:他們從來不去解讀經文原意,只能唸最早的經文,在那之後都是別人的解讀。就像和尚化緣,無論化到什麼只能「接受」。當我在問他們怎樣挑選DVD時,每張都有六部電影,因為在他們的人生觀裡,當東西進入他們的生活裡就得全盤接受,而不加以揀選。


NML:你是指他們不挑自己喜歡的影片,還是如何反映他們揀選某些事物?

W:挑選影片的邏輯,也就是這些事物如何進入生活。我會描述他們如何遇見這個影像,在走到藥局要買藥時,電視上正好出現翁山蘇姬的畫面,他們才第一次碰到這件事。又或者如何選擇DVD,其中有些不是他們要的,但是它們也跟著某張DVD一起來到家裡。我會以實際拍攝影像為主。像他們提過的內容不一定出現在影像裡。(畫面)這是他們實際放出來的影像內容,但有一些是受訪時提及的事後影像。

NML:我想問藝術家進駐一個禮拜裡,見到移工的時間只有週日下午。跟想像中藝術家與緬甸人一起工作的狀況不同。假設計劃初衷是讓移工融入社區,但是他們卻天天待在工廠裡。以你來說,選擇這樣拍是因為無法拍攝到工作狀況,或者你要觀眾看的就是工餘時間?

W:我想拍攝他們工餘的生活,因為他們幾乎沒有休閒,而他們還算有點時間了;因為這計劃要求他們在週日留下來配合。在工廠裡,很多人被要求在週日繼續上班。原本工人都有宿舍,當時發生一個狀況,就是工廠招募新員工,不留宿舍給他們。計劃結束後他們搬不回去了,必須另找地方住。他們也問Jiandyin可不可以繼續留在那,前提是他們必須靠自己的能力融入泰國社群。(編按:後來他們在離Baan Noorg只有一公里的泰國人社區找到住處。)第一天交談時,他們提到如何猜我們是日本或台灣人。他們放一張DVD給日本藝術家Masaru看,說日本人就是忍者,台灣人就是Jackie Chen。當然我不是成龍,但這就是他們的世界觀,因為他們只生活在工廠和宿舍裡。傍晚,男的帶我們去逛附近緬甸社區,回來看到女生在看那部芭比的電影,邊看邊燙衣服。她說看過好幾遍了,還是覺得很好看。我認為他們離開工廠的生活和影像的關係很有趣。

Wu, Chi-yu, A Private Collection (2016); photo courtesy of Rikey Tenn


NML:如果計劃是要讓外來移工融入泰國的生活,當然不一定要著眼於工廠,因為工廠是一種異化。此外我對於「藝術介入」也很懷疑。我聽到緬甸工人的工作幾乎都是在台商的工廠裡,它暗示緬甸移工與泰國社區的關係,就像台灣的泰國移工與在地的關係。在這樣的關係裡我們發現,即使都是泰國人,在台灣可能是被壓迫者,但在泰國可能排斥緬甸人。
  後殖民理論中有對於「呈現」(representation)邏輯的批判。移工不是只有一種面貌,即使我們認識兩個移工,也不代表所有移工。不過當他們取得發言權了,就無法再代表其他移工。忽略身份或許也可以迴避倫理爭議。但我還是覺得工廠生活還有很多可以著墨。

W:有個困難是我不懂泰文,都由實習生翻譯。結束時曾有一次訪談,那次我回答得很天真。或許是當時剛聊完,我會講:他們跟我好像沒什麼差異,雖然生活方式、學歷、職業大不相同。我那時很天真,講完幾天之後越來越覺得自己過於樂觀。因為當時情況是我請他們一直談論自己,也擬了一些問題。後來策展人訪問每位藝術家的回饋,我就這樣答。差異或許在於:我請他們主動描述,所以我那時候是一位聆聽者,瞭解他們在思考上的許多層次,好像在跟朋友聊天,而不是聽他們在抱怨。假如你設定的是攸關利益的現實主題,就想像他們如何抱怨體制,因為如果他只是勞工就會想這些事,而我只是藝術家,就只會想(這些事如何變成)作品—這是我希望避免的。

NML:假如你是這次計劃的泰國策展人,你還想說些什麼?

W:關於國際移工的路徑:沒有未來去另一地工作的目標,就這麼定居下來。有一個可以跟朋友聚會的小客廳,喝酒、吃零食,再多朋友也不擔心杯子不夠,一個杯子傳著大家輪流喝,啤酒或調威士忌,一個傳著一個,像是種人生哲學:接受但不做選擇。最期待的是:下個月還有沒有藝術家要來?